作为晚辈的媳妇,她也经常扮演着被管理者的角色。王熙凤在贾府中也有她的非常被动的方面,她在理家处事时,看似左右逢源,游刃有余,而实际上在很多方面还是受到制约的。在贾府的女人中,她得无条件听从于她所敬奉的长辈贾母和王夫人;对于贾府的男人,很多时候也得遵从。虽说贾府阴盛阳衰,男性窳败无能,但在男尊女卑的传统社会中,那些无能的爷们仍主持着一切重大决策,对家族大事的拍板,凤姐甚至连“参议”的分儿都没有。比如,商量建造省亲别墅的事,全由贾政兄弟们议定,凤姐连消息都是从贾琏那里听来的;再如,协理宁国府时,凤姐看似大权在握,搞得轰轰烈烈,办得雷厉风行,但仔细想想,她所掌管的,也只是丧葬期间一些具体的事务性工作,而关键的事项,如做多少天道场,买什么规格的棺材,为贾蓉捐什么样的官,葬什么样的风水宝地等等,都是贾府的爷们在作决定的,凤姐根本无权过问,也不敢去问。可见,在贾府中,凤姐算是“阴盛”的代表人物,而大事仍然是“阳衰”的那帮爷们在决定的,王熙凤看似威权显赫,风光无限,实际上是受到了贾母、王夫人和贾府那帮爷们的双重制约,她理家处事,更多的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,是被绑着绳索的舞者,舞跳得不错,但背后却有绳索牵制着。这是王熙凤非常被动的一个方面。
此外,作为贾琏的正房妻子,又是地位显赫的王夫人的亲侄女,还有作为贾母非常欣赏和信任的晚辈,按理,王熙凤该是非常有地位的,但她只生有一女,尚无儿子,在要求女子担当传宗接代工具的封建宗法社会里,只生女而未生男,在贾府那样的贵族家庭里,无论占据多高地位,也是明里暗里是受轻视受排挤的。如果凤姐未能给贾琏一丝宗嗣有继的期盼,那么,她的底气终是不足的,在关键时刻,是挺不起腰杆的,贾琏敢于偷娶尤二姐,敢于到处沾花惹草,或许是与此有关。做媳妇而无儿子,这使凤姐在贾府非常被动。
还有,从凤姐的个人素质来看,她很聪明很有心机,很果断很能处事,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才干,但在贾府那样的诗书府第,在不乏翰墨诗书文采的族群中,与黛玉、宝钗、可卿、湘云等相比,凤姐显得缺少文化品位,显得比较市俗,比较粗鲁。比如,在大观园结起的诗社上,她是掏钱赞助者,众女子恭维她,在赛诗会上由她开头吟诗,她也只能哼出“一夜北风吹”那样的俗句。文化修养方面缺乏,使凤姐在理家过程中,粗鲁有余,宽容不足;凌厉得很充分,但谦和地处事,就做得就不够了。她的聪明用的不是在真正的策略上,而是用在阴辣的计策和阿谀奉承方面,比如,她设毒计惩罚色胆包天的贾瑞;她弄权铁槛寺,狐假虎威大赚黑钱;她对危害自己的尤二姐奸诈地进行倾轧;她对不顺眼的奴仆暴君式的施虐,对有碍于自己利益的对象实施恶毒打击等等。而对贾母、王夫人等,她贰臣式地讨好逢迎,不惜进行令人毛骨悚然地拍马屁,极尽吹捧之能事,这都是文化素养不高的凤姐,把聪明用得变了味儿,所以说,她是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。这也是王熙凤严重的不足之处。
王熙凤的处境和地位,她的能力,她的优势,以及她的不足和缺陷,决定了她的理家管理方式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明显特点。
首先,王熙凤善于抓住机遇,及时受推荐,勇于接受挑战,充分利用授权的优势推行其管理方略。
在贾府那个特殊的时期,宁国府遇上了尤夫人病,秦可卿去世慌乱时刻,府中那些花花公子、好色之徒和不重要的男人们实在是不想负责任地去理此乱局,可能他们也没有能力去处理所面临的杂乱局面,正在物色人来负责处理乱局,贾宝玉隆重地推荐了凤姐。宝玉是贾府中颇受宠爱的核心人物,他虽然也属于“无才可以补青天”的高贵少爷,但他还是有小聪明的,对凤姐的能力是非常了解,宝玉的推荐很有力度,加上王夫人的默许,王熙凤生性就好强,又喜欢表现,当然也就紧紧地抓住这次好机会,很勇敢地挑起了重担。宁府的贾珍正找不到合适的人,他对凤姐也是了解的,凤姐要出面料理宁府的丧事,这正是贾珍所巴不得的好事,事情当然也就成了。
有宝玉的推荐,有平时贾母的欣赏,有王夫人(她可能感觉凤姐的出场可显示王家有能人)的顺水推舟,王熙凤十分顺利获得了贾珍(这会他相当于握有人事权和财权的董事长)的彻底授权,等于是凤姐从贾珍手里接过了管理宁国府的尚方宝剑,贾珍还特意命人每天把上等菜送到王熙凤的“办公室”,这既是对凤姐的鼓励,又是给凤姐撑腰,“董事长”贾珍有此等的支持,“总经理”凤姐就好办多了。
其次,王熙凤深入地了解宁府所存在的问题,在乱局、杂局中理出一个头绪,对症下药,从最关键的地方入手实施其管理措施。
面对纷繁复杂的局面以及不成体统的现状,凤姐一刀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之所在,她对杂乱的局面作了归纳,说:“头一件是人口混杂,遗失东西;第二件,事无专责,临期推委;第三件,需用过费,滥支冒领;第四件,事无大小,苦乐不均;第五件,家人豪纵,有脸者不服约束,无脸者不能上进。”称“此五件实是宁府中风俗”。由此可见凤姐的见识实在是相当高明的,对此,她对症下药地采取了相应的管理策略:一是查核人口,摸清底细;二是定下规矩,树立威信,令行禁止;三是包干到人,一人一岗,建立完善的岗位责任制;四是订造簿册,仔细登记,定量管理;五是身体力行,有错必罚,绝不让下面徇私舞弊。从现代管理的角度看,凤姐可谓是做到了“有法可依、有法必依、执法必严、违法必究”。经过这位果敢凌厉、精明能干的“管家媳妇”的一番整治,宁府的效果立竿见影:“这些无头绪、荒乱、推托、偷闲、窃取等弊,次日一概都蠲了”,王熙凤真的是贾府的杰出管理人才,难怪小说的作者感慨说:“金紫万千谁治国,裙钗一二可齐家。”
再次,仔细看,王熙凤的管理,规矩立得很细很明确,赏罚非常分明,并有效地建立了监督机制。
王熙凤非常明白,定规矩十分重要,她还尽力强调规矩的权威性。她上任伊始,就召集宁国府各管事的,并宣布:“既托了我,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。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,由着你们去。再不要说你们‘这府里原是这样’的话,如今可要依着我行,错我半点儿,管不得谁有脸的,谁是没脸的,一例现清白处治。”《红楼梦》第十四回精彩地描写了凤姐严厉地处罚一迟到者,她由此来表明规矩的严厉性,她对违规者说:“明儿他也睡迷了,后儿我也睡着了,将来都没了人了。本来要饶你,只是我头一次宽了,下次就难管,不如现在罚的好。”说完,她顿时拉下脸来,喝命:“带出去,打二十板子。”她掷下宁国府的对牌,要宁国府的大总管来升,革迟到者一月银米。 如此一来,众人皆知凤姐的厉害,因而。“众人不敢偷闲,自此兢兢业业,执事保全,不在话下”。有规可循方能令行禁止,以此来保证执行的效果。于是,宁府 “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”,至此,“有脸者服钤束,无脸者求上进。”
为了管得细,管得严,管得有效,王熙凤非常巧妙地实行了“定额管理”的方法。精明的凤姐,早对荣宁二府的经济混乱状况有较为深刻的了解,特别是对府中重复支取银钱的情况早有洞悉,也一直想想改变它。这次有了贾珍的授权,她就果断地改革了贾府的“旧例”,推行新的财务制度,实行定量化管理——无论小姐、丫环,每月领月例,每房定额发放。而且,他推行该法时是相当果断的,也是有相当胆略的,当她知道宝玉、环儿每年上学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人有八两银子的支出后,便断然指责:“凡爷们的使用,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。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,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,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。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?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,从今儿起,把这一项免了。”(连贾府中最受宠的“宝二爷”,她也敢拿来“开刀”,谁还敢不服从?!)对于府中丫头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的二两银钱,王熙凤也看出属于同“学里的八两一样,重重叠叠”,一并废掉。在不怕得罪人的雷厉风行的定额控制之后,宁国府里无谓的开支大大减少,缓解了贾府因修建大观园后财务困窘的局面。厉害的凤姐,比现在的有些审计官员,可能还牛得多。
为了做到心中有数,凤姐还实行了相当于现代的“预算控制”的办法,在协理宁国府时,她上任之初,便命丫环彩明订造账册,对所要开支的项目,预先作好估计,并要求家仆拿花名册来查对,以弄清家底。在发放实物时,“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”,做到“某人该管某处,某人该领某物,弄得十分清楚”。比如,当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来领牌,要先呈上“贴儿”,凤姐命丫环彩明念“贴”,听后便知其中有两项超支,她便掷回贴子并严加斥责。这“贴儿”如同是现代的“采购申请单”,所有的“贴儿”已有彩明的预算做参照标准,在根据“贴儿”发放实物时,又须经凤姐亲自审定,超过预算范围,或冒领多领的,一概被否决。同时,凤姐还根据“贴儿”的预算记录,来判断哪些实物该领而又未领,以此来督促下属及时地执行该做的事。有偷懒的,逃不出她的眼睛,她说:“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,总不见来,想是忘了。”这是非常巧妙的“预算控制”,凤姐确实是“裙钗一二可齐家”的女中豪杰。
为了落实责任,保证执行有力,使管理目标能彻底实现,凤姐很出色地推行“岗位责任制”。凤姐一上任就要求宁国府各类人员,按职责分工,各司其职,把任务落实到人,她让那些管事干事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,不允许相撞,也绝不能偷懒。在协理宁国府办理丧事时,她将办丧的事和家务活进行分类,并按任务大小实行定员定责,以四人到四十人为一组,各组有明确的职责分工。只完成规定的任务,别的事皆不用管,分内之事绝对要办好,分外事别管。做不好就要受罚, “要少了一件四人分赔”,“一草一苗,或丢或坏,就问这看守的赔补”。职责分工之后,“众人自然也都有了投奔,不似先前只捡便宜的做,剩下的苦差事没个招揽……便是人来客往,也都安静了,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,又去端饭;正陪举哀,又去接客。这些无头绪、推托、偷闲、窃取等弊端,次日一概都蠲了”。
为了使安排的任务完成得更好,在协理宁国府的过程中,凤姐把授权和审核这两项大权抓在手里,亲自掌控,而执行、记录和保管等由下面的管事人的来负责,而且,她把这些不相容的职责由不同的下人来承担,例如:丫环彩明为记录员,另外又选人分别当采购员,库房保管员等。有一次,王兴媳妇去买线,得先向凤姐报称“领牌购线,打车轿”,然后将一个“贴儿”递上去,凤姐命彩明念“贴”,知数目相符后,命彩明登记,然后她才取荣国府的对牌掷下,令王兴媳妇方去采购……,待王兴媳妇交过牌,取了买办的回押相符,然后方予领取。这样的采购过程,财务的控制非常严密,形成了互相牵制监督的管理机制。
最后,王熙凤精明地管理银两,她充分利用条件和时机以钱生钱,让钱“滚起来”。
在《红楼梦》中,理财方面的精明、狠辣,当属凤姐第一,别人称她“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”,在打理自己的私房钱方面,她可谓是精明精细无比。她的手段之一是充分利用“时间差”,盘活现钱,尽力获大利。她克扣丫环们的月钱,预支和迟发丫环们的月钱,将这些钱拿出去放高利贷。《红楼梦》三十九回中袭人和平儿有这样一段对话:袭人问道:“这个月的月钱,连老太太、太太屋里还没放,是为什么?”平儿见问,忙转身到袭人跟前,又见无人,悄悄说道:“你快别问!横竖再迟两天就放了。……这个月的月钱,我们奶奶早已支了,放给人使呢。等别处利钱收了来,凑齐了才放呢。”凤姐是可等的精明和狠辣。平儿透了凤姐放高利贷的底细:“……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,翻出有几百来了。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,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,只他这梯己利钱,一年不到,上千的银子呢。”如果只是看凤姐以钱生钱,让闲置的钱滚出利来,这是没有错的,但她克扣别人的钱当资本,扣丫环的钱,甚至连“老太太”、“太太”的钱也敢挪用,这不仅大胆,而且很无耻,在理财方面,凤姐也是“机关算尽”,但她理得非常不地道,虽精明,但走的是邪门歪道,到头来,“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误了卿卿性命”。